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三回見面,郡主便如此說法,未免有些唐突輕浮。 (22)

關燈
出分毫,都得細致應對,萬不可避而不答。

那嬤嬤反反覆覆交待了半個時辰:養心殿裏頭是金磚鋪地,走上去的時候得極為小心,若不然便有鏗然之聲,會惹人笑話。

若是賜座不可推辭,卻也不可露出欣喜的表情……

反反覆覆說了許多,好些皇後如今還記得。

便是在這裏,頭一回見他。

那時他方及冠,大約是因幼時不受父親所喜,舉手投足間雖有渾然天成的貴氣,卻仍是比不得他的幾位兄長。

大約是未曾想過自己未來的妻子不光賢良淑德,竟還有如此的好模樣,一時有些局促,一連賜了兩回茶。與她說話時溫聲細語,像是怕嚇到她似的,仍未脫去少年稚氣。

那時的她想起父親對幾個皇子的評語,說五皇子愚鈍,倒覺得這話說得有些實在,一時竟笑出了聲。

垂首靜立的老嬤嬤臉上一白,忙給她使眼色。

他卻勾唇笑了,那雙眸子亮晶晶的,定定瞧著她,還微微紅了臉。

次日,便接了先帝賜婚的聖旨。

這世間有多少緣分,是能一眼定終生的。

如今一晃眼,二十多年過去了,養心殿這東暖閣中,除了黃琉璃窗上的彩飾花紋似乎變了模樣,再瞧不出半點與過往不同的。

宮裏的宮殿大多是這般,一草一木都不能輕易改動,也算是帝王家的規矩。

怔怔出神間,太醫院的老院正被丫鬟領了來,一大把年紀了,跪下的時候動作有些僵,恭敬回道:“娘娘,此病名為厥心痛。陛下前年犯了心疾,也是因為如此。這病是富貴人才得的病,需安心靜養,不可日夜操勞。”

皇後深深喘了口氣,輕聲問:“可有性命之憂?”

“若今後好生養著,平心靜氣,並無大礙。”那老太醫微微擡了眼,小心揣摩著皇後的臉色,慢騰騰答:“只是說到底是還心病,還需心藥來醫。”

皇後擺擺手,叫他退下了。心中有些發苦:她哪來的什麽心藥?她連自己的心病都醫不好。

寢宮裏,文宣帝正在床上小憩,睡得極淺,被外間宮人通傳的聲音擾醒,腦袋扭向門口,瞧見她緩步行來,一時眸中暖意大盛。

沒一會兒,小太監呈上湯藥,跪行到了皇後面前。文宣帝見皇後微一楞怔,似要推拒的模樣,忙說:“今兒個此處沒丫鬟。”

皇後瞅他一眼,文宣帝垂了眼,作出一副虛弱的樣子,聲音疲憊道:“朕身子乏,胳膊使不上勁。”

皇後又瞅一眼老魏公公,老魏公公想起那日陛下發怒的事,忙請辭告退:“老奴剛想起來,今兒個禦用監的掌印說有事要報。”話落,文宣帝擺擺手,老魏公公便退下去了,還小聲地合上了房門。

皇後見狀,心中頗有些無奈,若不是他特意把人支開,怎麽能身邊一個伺候的都沒有?只好上前扶著文宣帝坐起身,接過小案上的藥碗,坐在離他極近的地方。

夏日天熱,湯藥涼得慢,熱氣熏得她長睫之上都沾了濕氣。文宣帝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見她垂著眼輕輕吹拂匙中黑漆漆的藥汁,在唇邊試了試溫度,覺得不燙口了,才湊在他唇邊。

文宣帝啟唇喝下。

這麽苦的湯藥一口一口喝,倒不如一口氣灌下來得暢快。就比如這湯藥熱燙燙的,也並非底下人不用心,而是文宣帝特意交待過的,只為湯藥涼得慢一些,她就能多留一會兒。

淺淺一碗藥足足餵了一刻鐘,碗底的一口藥最濃,也最苦,皇後知他習慣,把碗放下了。

“你這衣裳上的鳳紋繡得不錯,可是你身邊哪個丫鬟繡的?”

皇後也不答,她的衣裳都是針工局做的,再由尚服局按例管著。身為中宮之主,即便是素衣常服,手帕香囊的小物件,也是有份例的,哪樣不是出自針工局的手?又哪裏需要多此一問?明顯是沒話找話。

文宣帝確實是沒話找話,她每日只來兩回,早一回晚一回,看著他喝完藥,向老魏公公問兩句話,再略略坐一會就走了。

文宣帝只能冥思苦想,每日想的都是今日能有什麽事能絆住她的腳,讓她多留一會。前日與她說了承昭的事,昨日與她說了承熹那面首的事,今日想來想去,也沒想到該與她些說什麽。

文宣帝心中有些發苦,明明他心中憋著千言萬語,卻大多是她不愛聽的。她愛聽的,除了承熹和承昭,大約也沒有別的了。

“今日那廚子做了花雕醉鱸魚,我記得你最愛吃這個。”

皇後靜默不語,以往他如此說的時候,定會識趣地笑著接一句:“那臣妾定要好好嘗嘗。”如今卻覺得面上有些僵,擠不出笑來。

“留下與我一起用晚膳,可好?”溫熱的大掌附在她的手上,皇後靜靜凝視了一會兒,應了好。

膳房早就被交待過了,這幾日的食譜都是陛下親點的,提前便準備好了。二人剛凈了手,沒一會兒就呈了膳上來。

文宣帝方才還說胳膊無力,這時卻能伸長胳膊給她夾菜,筷子準頭極好。

皇後細細瞧了瞧,見他不再是前兩日手指微微打顫的模樣,心中稍放心了些。也不說破,回禮一般給他盛了一碗湯。嘗了嘗那花雕酒釀的鰣魚,果然滑嫩鮮美,廚子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只有每年初夏的時候,這鰣魚才最新鮮,吃到的時候也不覺得如何,頂多覺得味道不錯,吃多了還覺得膩。吃不到的季節卻總是心心念念惦記著。

此時的心情正與吃鰣魚相同。以往多年,日日同榻而眠,他話多,自己卻喜靜,有時還覺得他有些煩。如今他搬到這養心殿中,她心中卻有些放不下。人不在眼前的時候,反倒心心念念惦記著。

用過膳,文宣帝又說想要出去走走。皇後親手服侍他穿衣,瞧著與往日一般情意綿綿。

年輕的時候,她比文宣帝矮一個頭,如今文宣帝老了,快要到知天命的年紀了,背也有些佝僂,以前一個頭的距離,慢慢變成多半個頭了。他卻在她整理衣領的時候,仍是怕她累著,低下頭來方便她動作。

養心殿裏的園子不大。冬日時,滿園子縱是有再多的常青樹,也總有些許荒頹之意,如今已郁郁青青,瞧著就覺心中舒暢。

如今已是初伏天,白天悶得人喘不過氣,屋子裏隔兩個時辰便要換一回冰,卻也沒什麽大用。唯有傍晚之後涼風習習,是一天中最舒暢的時候。

面前是一整片淡紫色的花樹,如今天暗得晚,傍晚時還有日光,瞧著仿佛飄渺霧氣一般綴在枝頭上。“合姝,你可還記得這片林子?那時我不明白,天底下多少好樹種,你卻偏偏愛這種。”

“這些年我瞧慣了,也覺得甚妙。”

皇後淺淺笑了,應了一聲“臣妾記得”,眸中似有暖意,卻也不知還能說什麽。

這處原本是一片竹林,她不愛竹,獨獨喜歡藍花楹,未及笄前在宮外見過一回,一直念念不忘。

聞得此事,文宣帝叫人從瓊州千裏迢迢引了種過來。工部懂風水的官員卻說坤寧宮中的那片竹林與宮中別處連成風水格局,若是改動,會破了催旺祥瑞之氣。

文宣帝索性把養心殿的竹林也改種了藍花楹,如此一北一西斜斜相應,換了個風水相,那官員也不敢有二話。

好在京城在中原偏南,氣候溫暖,花匠悉心養了多年,總算養活了。

本只移了九株過來,湊了一個吉利樹,如今二十多年過去,已亭亭如蓋,長成了一片林子。足有三丈餘高,需要仰著頭去看。

此時正是花期,單朵花嬌怯怯的,也不如何顯眼,串連成片便仿佛瑩瑩紫霧綻在枝頭,美得驚心動魄。

兩人相對無言。文宣帝心中一嘆,眨眼又恢覆如常。

他前些年還有些不滿,也有些疲憊,縱是一塊寒冰,拿一顆滾燙的真心捂了這麽多年,也該熱乎了。可她卻總是捂不熱的模樣。

文宣帝也偶爾會覺得累,只是瞧見那些個花枝招展的丫鬟,各個水靈靈的似能掐出水來,卻總覺得不如她,連她微笑前眼角露出的幾條淺紋都比不上。

老夫老妻處了多年,一起經的事多了,反倒覺得她這性子也有不少妙處。

他轉念便又釋然,如今這般也好,把事情都說了開,也清楚了她多年來耿耿於懷的到底是什麽,總算不用再像前些年一般提心吊膽的。

文宣帝整整半月未能上朝,由太子代為監國。如今病養得差不多了,初回上朝竟有要提前退位的意思。

群臣嘩然,許多老臣更是大驚失色,言明太子尚未及冠,擔不得如此大任。

文宣帝一意孤行,皇後勸了兩句,見他心意已決,也不再勸。

最後還是承熹和承昭一連勸了兩日,文宣帝這才打消念頭,只說留待承昭及冠後再行商議。

更叫他歡喜的是這

作者有話要說: 更叫他歡喜的是這兩日承熹也常常來看他,雖還是話不多,卻不像以往一般疏離了。

承昭雖是監國,卻仍有些國之大事不能自作主張,並非是他沒有這個能力,而是初批奏章之後,還得文宣帝蓋個璽印。

而那些奏章,都是承熹念給他聽的。

“承熹,別念了,別累著了。”文宣帝一臉慈愛,又忙叫人上茶。

承熹無奈放下奏章,她這才念完四篇,已經灌了一肚子茶水了,哪裏會累著?

每每她離開之後,文宣帝總是感動得老淚縱橫,唏噓道:“以往聽那些老臣埋怨家中兒女不成器的時候,朕總覺得心酸。”

老魏公公聽不明白:“陛下,這是為何?”

“他們還能為兒女操個心,朕想為兒女操心都不成,練了這麽多年的慈愛表情都只能對著皓兒使!承昭越長大,心也越大,用不著朕操心,承熹更是……”

文宣帝一激動又咳得臉紅脖子粗,老魏公公忙給他順氣,聽著陛下老淚縱橫地感慨:“如今可算好了。”老魏公公心中無奈,無論陛下說什麽都連聲應是。

☆、降火

這日承熹來坤寧宮請安的時候,特意多留了一會兒。拿著一本記載養生之道的古籍,翻到其中一頁給皇後看,“我這幾日找了好久,總算尋到了這個。”

皇後接過來略略瞧了瞧,這本書是前朝一位國醫聖手晚年所著,那大賢活過了九十九歲白壽,一生沒得過什麽大病,家中六世同堂,也各個長壽,其養生之道廣為流傳。

承熹翻開的那頁上寫得正是治心疾的法子,倒不是什麽藥方,而是一套養身操,另有一套額上穴位按摩的方法。她問過太醫,太醫也說此法甚好,便拿來給皇後看。

皇後瞧了幾眼,合上叫丫鬟收起來,另外謄寫一份。

承熹笑說:“母後若是得空,也給父皇這般試試,興許於父皇的心疾有好處。”

皇後握著她的手牽到身邊坐下,轉開話題問:“你與那侍衛處得如何?”

這般明顯的避而不談,承熹知道母後仍耿耿於懷,只好順著她的話說。與江儼處得如何,那自然是極好的,便笑說:“他待我極好。”

皇後笑笑,又喝退丫鬟,細細瞧了瞧承熹,這才低聲說:“你身邊的兩位嬤嬤說,寢宮夜裏常常喚熱水。”

……夜裏常常喚熱水……

“也沒有常常,三五天才……”她一說,承熹就明白了,登時臉上一熱,忙要遮掩一二。卻見母後面色坦然,聲音也是平緩,“你身子虛,切不可貪歡,今日我瞧你神色疲憊,日後可不能如此肆意。”

說得十分正經,並不是訓斥的模樣。承熹稍稍放下了心,臉上卻仍是羞紅一片,她明明以為自己和江儼已經夠謹慎了,卻不料住在側殿的兩位嬤嬤眼尖,還是瞧出了端倪。明明是晚上入夜的事,也不知她們怎麽知道的……

當著母後的面說起這些,實在窘迫得不行。

皇後笑笑不語。其實她並不是從承熹的氣色上瞧出來的,承熹這些日子心情和美,她身邊的人也知道如何調理,氣色自然不差。

而是從她每日都穿著長領的衣裳瞧出來的,前日便是長領衣裳,昨日還是,今日竟還是。還有今晨來這請安的時候,承熹竟掩著口打了個呵欠,從椅上起身時也慢吞吞的。

皇後瞧著心中微惱,恨不得叫來那侍衛敲打兩句,想想又覺得不妥,只好與承熹說。承熹雖一向懂事,卻到底是個孩子,雖是嫁過一回了,卻於這事也懂得不多,怕她一時貪歡虧了身子,這才提點幾句。

當日的午膳裏頭基本瞧不見油星子,更別說肉葷了。素炒玉蘭,金麥釀苦瓜,水芹三絲,香酥蓮藕南瓜夾……配上一小盅清清淡淡的綠豆百合粥。

江儼盯著一桌子素菜默默無言,他雖葷素都吃,到底更喜歡吃肉一些。可公主以往也沒有茹素的習慣,怎麽今日這食譜如此古怪?

以為小廚房的人上錯了菜,可公主已經動了筷子,江儼無奈問:“今日怎麽都是素菜?”

呈膳的丫鬟瞧了一眼公主,垂首沒作聲。

承熹輕飄飄瞥他一眼,夾了一筷子藕片到他的玉碟中,不疾不徐說:“降火氣。”

江儼靜靜瞧了一會兒,也沒猜中今日這般古怪是為何,他也沒覺得自己這兩天有上火的跡象。卻也不爭辯,只好默默吃下。

能與公主同桌用膳還是今年才有的待遇,別說茹素了,一天三頓吃饅頭喝稀粥,他都覺得幸福。

這兩日天兒越來越熱了,承熹沒什麽食欲,從冰窖裏取出來的冰鎮西瓜太涼,怕傷了脾胃,江儼給她搗成汁水,又放到常溫,這才給她喝。

承熹無奈:“要的就是那股子涼氣,現在涼氣都散了,除了甜什麽味道都沒有,我還不如喝蜂蜜水呢。”

江儼從善如流地給她倒了杯蜂蜜水,接過西瓜汁自己喝,又把剩下兩塊涼絲絲的西瓜吃了。

承熹微惱,湊上前抓著他的手,江儼笑著給她餵了兩勺子涼西瓜,剩下的三兩口全進了自己肚子。

正好小廚房的幾個廚娘在鼓搗新鮮吃食,承熹閑來無事,也和江儼去琢磨新花樣。幾位廚娘瞧見公主切出的桃片足有一指寬,眼角直抽,瞧見江儼做得有模有樣的,反倒驚詫不已。

兩人在小廚房裏折騰一上午,做出了加了冰和蜂蜜的酸果釀,正好皓兒和小仲謹兩孩子也喜歡。承熹這般吃不得酸的就用桃瓣做,又加了蜂蜜,甜絲絲的還能消暑。

午後公主在書房看書,原先只有她一人坐,如今單椅換成了闊椅,足以坐下兩個人。

如今天兒越來越熱,承熹越發憊懶,明明是看書,卻連胳膊都不想擡。江儼就給她翻書,也跟著她一起看,兩人看的是同一本游記。

江儼原先不愛看書,耐著性子與她看了會兒,倒也覺得有點意思。卻不如公主看得快,公主掃三五眼那一頁就看完了,江儼卻需得字斟句酌才能有所體悟。

溫香軟玉在懷,公主時不時用嬌懶的聲音與他就著書裏所講說兩句,天南海北都能扯一通。兩人也不為看書,純當消遣。

她看著看著便困乏了,倚到了江儼懷中,靠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打瞌睡。

江儼攬在她後背的手輕輕摩挲,沒一會兒公主就睡踏實了。他靜靜凝視片刻,湊上前在她臉上淺淺吻了兩記,又怕擾了她的午休,抱著人送到了內室的軟榻上。可惜這榻有點小,江儼若是睡上去就太擠了些。

靜立片刻,聽到外頭嘈雜的動靜,江儼推門出去,院子裏的小太監好奇地瞅著他,卻聽江侍衛叫他找兩個罐子來。

小太監不明所以地拿來了兩個罐子,見江侍衛唰一下飛到了樹上,明明那樹幹上連個枝椏都沒有,他卻站得穩穩的。

那小太監正因他這一手精妙的輕功而驚訝,卻見江侍衛縱身躍下,手中拿著什麽塞進了兩個四面開了小孔的罐子裏。小太監定睛一看,見裏頭正是兩只蟬。

原來時已入夏,為防擾到貴人休息,外頭樹上的蟬天天叫個不停,若是讀書之時尚可忍受,午睡之時這蟬鳴卻極為惱人。尤其是寢宮周圍,樹上的蟬都得由宮人去逮,卻難免有漏網之魚。

江儼怕吵到公主午休,便把這兩只蟬捉了下來,塞進罐子裏,拿去給小世子和魏家的小公子玩了。

又過半個時辰,卻見紅素領著一個丫鬟來了。江儼記人的本事一向好,認得這是淑妃身邊的大丫鬟,略一皺眉:“公主正在午休,可否過半個時辰再來?”

那丫鬟捂著嘴吃吃笑了:“婢子不是來請公主的,就是來請江侍衛你的。我家主子還有幾位娘娘此時都在靈犀宮,說是有話要問。”

江儼不明所以,也不擾公主,與紅素交待一聲,跟著這丫鬟去了。

到了靈犀宮的園子裏,卻見湖上有一只八角流觴亭,琉璃瓦,鶯雀檐。湖上微風習習而來,端的是好享受。

亭中隔著一層銀線海棠輕綃,幾位娘娘都坐在裏頭。江儼在外頭看不清裏頭,裏頭的幾位娘娘瞧他卻是清清楚楚。

淑妃知道他在承熹面前得臉,也聽說承熹為了他與皇後生過爭執,不敢叫他跪著,便叫人賜了座。江儼推辭一二,也就坐下了。

聽皇貴妃笑道:“那日沒瞧清楚,今日得了空子,便來瞧瞧承熹挑的是個什麽樣?”

江儼一派閑然自在,略略擡高了頭,任她們上下打量。心中卻忍不住默默腹誹:以往他聽到宮裏的小丫鬟三五成群湊在一塊兒說小話,哪個丫鬟與哪個太監眉來眼去,哪個丫鬟在太子來的時候頭上插了一朵絹花……江儼有時聽到了,還覺得十分無趣。

如今看來,高高在上的娘娘們也是整日閑得無聊,就喜歡嘮嗑,好奇心還這麽重。

念及此處,江儼又暗自慶幸:還好公主與她們都不一樣……

大概宮妃們都忘了他是身懷武功的,三三兩兩竊竊私語,仿佛還怕江儼聽到。卻不知江儼耳力極好,自是聽得清清楚楚。

“瞧著倒是個正派的。”

“承熹的眼光如何能差?”

“那日承熹在我那兒一連吃了三顆甜棗,又吃了幾片甜梨,這兩日又沒什麽食欲,指不定……”

眾嬪妃話聲一滯,卻也知這話不能亂說,都瞧著江儼意味深長地笑了。

江儼心生疑惑:公主平日不愛吃棗,可吃她三顆甜棗幾片梨就怎麽了?堂堂淑妃娘娘緣何恁得小氣?

他也想不明白,聽皇貴妃娘娘反覆交待說:“要好生伺候你家主子”,“這天兒熱,不要老出去走動,小心中了暑氣”,別的娘娘也附和兩句。左右每月月初都會有太醫給宮裏每位貴人請脈,到時便知是與不是,她們此時胡亂揣測反倒不美。

江儼認真應了。

今日來的一遭莫名其妙,待回了長樂宮,承熹好奇得不行,又從他一向無甚表情的臉上看不出端倪,便問他:“娘娘們與你說了什麽?”

江儼靜默須臾,湊在她耳邊說:“說屬下身材好。”瞧公主午睡方醒,表情呆呆的,忍不住在她臉上淺淺啄了一記,這才笑著補充道:“長相也不差,做公主的面首綽綽有餘了。”

娘娘們說他身板結實,還說他長得正派,江儼便換了個更有意思的說法說給公主聽。至於那什麽三顆甜棗兩片梨的,他也沒聽明白,自是不提。

承熹輕哼一聲,一點不信他這話。

朝堂之上,今

作者有話要說: 朝堂之上,今日的氛圍卻十分冷肅。

前兩日,都察院的都禦史馮大人自請致仕,他已逾花甲,腿腳也不利索了。前幾年文宣帝就賜下了乘轎入宮的天恩,即便如此,這把年紀也撐不住兩個時辰的朝會了。

文宣帝唏噓幾句,又意思意思挽留幾句,便放他離開了。

只是這空出的位子該由誰來補上,卻還沒個定論。馮大人致仕前,奏薦其下的左副都禦史——方晟睿方大人,言明其二十年來精心赤誠,堪當此大任。

文宣帝沒說允,也沒一口回絕,今日朝會上要議的就是這事。

正當將將要定下方大人之時,太和殿末尾立著的一位文臣卻出列了,疾步上前跪伏於地,雙手中捧著的奏折舉高過頭,揚聲道:“陛下,臣有本啟奏!”

文武百官都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心中頗有些不以為意:朝中按資排輩,站在最前頭的,如相國大人、大學士這般的說話的分量重,輕易不說話;他們後頭的一二品大員,除非文宣帝問話,一般也不怎麽說話;平日朝會之上最活躍的是站在中間位置的,諫言的、有本要奏的往往都是他們。

而像他這般站在最末尾的小年輕,少說多聽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他一個從五品的小小禦史卻跑了出來,一看就是愛出風頭的。

☆、朝事

——有本啟奏?如何有本?

都察院負責監察百官,下官立察之前要事先與上官通個話,大功都由上官攬了,吃力不討好的活計才會從手指縫中漏給他們。比如說相爺庶子強搶民女,那民女的家人寧願受笞刑也要告禦狀,底下官員想瞞也不敢瞞這樣的事。

越級上報,如此不懂規矩。方大人不由皺了眉,卻猛然想起這人正是太子門下清客,是今年的新拔擢的新臣,是十成十的太|子|黨。

念及此處,方大人登時出了一身冷汗。察覺自己衣袖被人輕輕一扯,方大人略略偏了頭,餘光瞥到站在他右手邊的另一位副都禦史額上冷汗涔涔。這位是他的同僚,兩人又是同品級,卻明顯比他更要沈不住氣。

方大人心中暗罵一句:“不堪器用!”

此時朝堂之上暗潮湧動,百官都微微低了頭。每次禦史有事要奏,這太和殿上不管何人都會心中打鼓。參太子門下幕僚的、參與相爺沾親帶故的親戚的大有人在,甚至連在文宣帝身邊伴駕數十年的老魏公公都被參過折子。

“下官要參吏部尚書柳大人,賣官鬻爵,擾亂朝綱,營私舞弊,布植私黨!”

群臣嘩然,吏部的柳大人忙出列怒斥:“小兒休要妄言!”他已是三朝元老,多少回朝堂風雲詭譎都走了過來,卻從沒有這般心慌過。

百官也紛紛出言斥責,大抵是說他信口胡言。這從五品的小禦史是今年新入都察院的新臣,吏部尚書卻是正一品的肱骨,越級上告本就是逾矩。

那小小的禦史口才還不錯,他條條樁樁罪行羅列出來,字字鏗鏘如金石相撞,說到興起之時甚至聲音嘶啞,直聽得人兩股戰戰。甚至連幾天前剛自請致仕的都禦史馮大人也被牽扯了進來,明明已賦閑在家,又在半個時辰內被人帶上了太和殿。

馮大人臉色青白,自己卻又不好分辨,給都察院幾位大人使了好幾個眼色,卻也沒人為他說話,就如方老爺子這般,垂著眼假裝沒看到昔日的長官。

馮大人心中一涼。

若說這賣官鬻爵的事,朝中又有何人不知,這位是相爺門生,那位是前任提督一手提拔上來的……眾人心裏都跟明鏡似的,還不都是睜只眼閉只眼?

即便是每三年一屆的科考選出來的寒門士子,也有好些是老臣手下的,多少民間學子於會試之時落第,名列前茅的學子裏頭過半數都有些背景,殿試三甲也是從他們裏頭選。

這幾年太子的心愈發大了,把科舉一途卡得死死的,重用寒門士子,把他們領入朝堂,連老相國手下門生都絲毫不給面子。

念在他年輕氣盛,也不好與陛下撕破臉,世家只能一點點退讓。眼睜睜看著朝堂之上,站在後頭的新臣越來越多,心中自是有幾分惱。

可如今這般,都禦使馮大人在年老致仕之時,卻偏偏扯出了這事,晚節不保,便是真的分毫不留情面了。

連一向泰然處之的老相國眉頭都皺得緊緊的,給身後同僚打了幾個手勢,當下有人出列,“啟奏陛下,二位大人多年兢兢業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這事之前,承昭並沒有與文宣帝商量,文宣帝此時也被這麽突如其來的舉動炸懵了,卻當下站到了太子這邊。以袖拭了拭眼角,哀戚道:“先帝臨終前還抓著朕的手,反覆交待朕定要親賢遠佞,朕多年竟未察覺二人野心,實在有愧先帝期許。如此大奸大惡之徒,萬萬不可姑息。”

見兩位大臣臉色青白,卻不辨一詞,文宣帝心知此事為真,也無須再查。令二人盡數歸還財物,摘去頂戴花翎。

三日之後,財物已經盡數歸還,戶部自有人去細細核對。可太子卻又說這數不對,把暗衛從他們兩家裏翻出的賬本來算,繳回來的不足一二,奏請文宣帝下旨抄家。

群臣都覺得此舉過於咄咄逼人,滿朝文武之中,真正稱得上清正廉明的又有幾個?再把剩下的十之八|九繳回來,家本留不下半點不說,還要變成人人唾罵的奸臣。

然而太子殿下明言百姓之財,應取之於明用之於民,二人身在要職,貪贓枉法知法犯法,應罪加一等。諫言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會審,不可助長歪風邪氣。

文宣帝心知不妥。轉念卻又想著再有一年,承昭便及冠,這天下都要交到他手中,不好在眾卿面前駁兒子的臉面,只好允了抄家,三司會審卻駁了回去。

太子嚴令抄家此舉讓不少老臣寒心,朝中由太子提拔的許多新臣卻雲集相合,一連牽扯出許多事,詳詳細細列入了卷宗,擺明了是早有準備。

以相國為首的幾位一品要員並上幾個三品小官竟稱病不朝,閉門謝客。這一病就病了好幾天,又過了一個休沐,還是沒好。

太子也不去請,每日氣定神閑,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群臣都覺得太子這回下不來臺,此時只是梗著脖子硬撐著,最後還是得親自上門告罪。

卻不料又過兩日,又有禦史上諫,多日來稱病不朝的某官員納了第六房小妾,明明告病不朝,卻在府中逍遙自在,這便是欺君之罪。當日便捋了他的官,又把後頭的新臣提上來一個。

陸續地,稱病不朝的官員都回來了,唯獨老相爺還在撐著。

“到底是急了些。”文宣帝無奈:“如今你根基不穩,哪能如此貿然行事?”

承昭笑笑:“早就是沈屙痼疾,我大興人才濟濟,缺下的空子自有人來填。”

文宣帝卻搖搖頭:“不可逼得過緊,你門下那些個寒門出身的畢竟見識有限,在你面前誇誇其談不過是紙上談兵,‘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喊得響亮,可若真爬上了高位,未必能有所作為。”

看承昭皺著眉似有不解,文宣帝笑說:“清正廉明的,未必是好官。辦實事的是們,辦大事卻還得靠些老臣。水至清則無魚,此事也該就此打住了。”

承昭若有所思。

如今徹查吏部和都察院之間的往來,尤其像方老爺子這樣在都察院任職的更是首當其沖。他連稱病都不敢,每天在朝堂之上站著,肩背挺得筆直,一臉正氣凜然。

耳中所聽卻都是同僚作奸犯科的樁樁件件,方老爺子豎著耳朵聽著,今日竟見到了一個同姓方的大人被捋了官帽,一時差點沒喘上氣來。

兩個時辰的朝會聽下來,只覺腿都發軟。

方老爺子正是焦頭爛額,昨夜在書房裏頭放了一封信,寫的是些無用的內容,仔仔細細用蠟封了口,他還多留了個心眼,在那封信底下壓了一根極不顯眼的頭發絲。

今晨去書房再看,信還在那位置,蠟封口也好好的,底下那頭發絲卻不見蹤影了,明顯是被人動過了。

方老爺子心驚不已,偏偏方筠瑤這幾日常來尋他,端茶遞水捏肩捶背,表面上是給自己盡孝心,其實句裏行間旁敲側擊,說的都是她那嫁妝的事。

雖她說得委婉,可方老爺子活了這麽多年,吃的鹽比她走的路還多,如何能聽不出來她肚子裏的花花腸子?如今正是這要緊關頭,哪有空管一個孫女嫁人的事?稍稍訓斥了兩句,方筠瑤便嚶嚶哭著跑走了,方老爺子煩得要命。

沒兩日,太子手底下一個官員來方府中做客,按理這時候人人自危,誰有心情來別府做客?

可這位官員是太子手底下的人,還是太子手中逮誰咬誰的一只惡犬。方老爺子心知不妙,大約是太子瞧他不順眼,卻也沒打算下狠手,這便來提點幾句。

方筠瑤正在二房的幾個姑娘在園子裏散步,瞧見這男子模樣極好。雖已是而立之年,卻身姿挺拔長身玉立。

那人聽見這邊幾個姑娘說話的聲音,略略掃了一眼便轉開視線,轉眼間眸中潤澤,撩人心弦,容貌更是極佳。看著方老爺子若有若無的恭敬之意,方筠瑤心知這定是位高官。

一時喜上眉梢,忙回了閨房換了一身漂亮衣裳,便去了方老爺子的書房。明知兩人在書房議事,卻一疊聲喊著“祖父,筠瑤來看您了。”門都沒敲,這便推門而入。

方老爺子不由皺眉:“你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